中国桃文化的美学渊源《桃夭》(谭老师讲诗经之四)
2017-03-12 09:2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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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国风.周南.桃夭》原文

桃之夭夭⑴,灼灼⑵其华⑶。之子⑷于归⑸,宜⑹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⑺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⑻。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解读

谭老师事务繁忙,这一期就选一首比较简单的作品《桃夭》。这首诗很出名,优美的诗句常被引用。这一期的文章就从以下两个方面解读《桃夭》。

一、《桃夭》比兴的递进

比兴是《诗经》作品中常见的修辞手段,(比就是比喻。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言之事)在多数情况下,《诗经》同一个作品在不同段落中出现的比兴通常属于简单的重复咏唱。但是《桃夭》诗中的比兴却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比喻和兴起完美结合的同时层层推进。这就比较特殊,《桃夭》三个段落的首句,具备兴起作用的同时,其中所包含的比喻内涵有所区别,具有不同的层级递进的意味,形象地浓缩了一个女人一生的三个阶段。不认真体味其中的区别,就不能很好地理解该诗的意蕴内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比喻象征一个少女的青春年华如桃花般灿烂和绚丽,正是出嫁成家的时候。“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比喻象征一个女人成家之后生养子女,繁育后代,如桃之硕果累累。这是属于为人母亲的成熟而又美好的年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比喻象征一个成熟女人完成了她身负的伦理使命,实现了她自身的最高伦理价值,她的家庭人丁兴旺,家族枝繁叶茂。当然女人的这三个阶段要圆满,关键是一个“宜”字。所谓“宜”者,包含一个女子对于家庭而言最全面完美的素质和潜能:一个女子,年少青春,美丽而健康,就具备良好的生育能力,一宜也;贤良淑德,能令家庭和顺美满幸福,二宜也;她需要竭尽所能,无私奉献,方能令家族人丁兴旺,六畜繁衍,家族壮大、永续发达,三宜也。这是古代社会对一个女人提出的最高标准和期许。当然我们今天是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显然不能以这样的价值观来衡量当今的女性。但是在传统农业社会这些语言文字蕴藉的诗意还是颇为美好的。



二、中国桃文化的美学渊源

所谓“桃文化”的美学渊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宗教性的来源,一个是文学性的来源。

先说宗教性来源。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有“夸父追日”的故事,“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山海经.海外北经》)邓林即桃林,桃林象征着一种人类勇敢挑战大自然的生生不息的精神,在《列子·汤问》写得更为生动悲壮:“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桃林在古神话中既体现了人对自然力的崇拜,又表现了人类对突破自身的生命力局限的期许。桃子结于桃林,成了这种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的象征物。而在中国人传说的长生不死的神仙境界里就种满了桃树,结满硕大的蟠桃。于是在中国文化中桃子成了长寿的象征。此外,据东汉王充《论衡.订鬼篇》曰:“《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据说郁垒与神荼能伏虎降魔,又能捉鬼饲虎。古老的“年”风俗,家家户户挂桃符,桃符上刻画神荼郁垒和虎的形象,为的是避邪驱鬼以保吉祥平安。所以最早的春联就来自桃符,苏东坡诗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看来这桃树桃花桃果总是吉祥东西。

再说“桃文化”的美学渊源之文学源头,这就是《诗经.周南·桃夭》。它是以桃花来形容描写女性的美貌乃至于桃花美学意象的滥觞(làn shāng,水的发源处,仅能浮起酒杯),我们再找不到比它更古老的描写桃花或以桃花作比喻象征的诗篇。这一滥觞孕育的是一条情感奔涌诗意动人的河流,一路风景优美。曹植怀才不遇,发“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之叹,如果说这是直接承接《桃夭》的传统,那么晋朝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则是开创性地描绘了“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引发了唐宋诗词丰富的桃花美学诗意的泛滥。既然说泛滥,就难怪唐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会在众多俗套的桃花源诗中脱颖而出,成为千古绝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花期短暂的桃花,是和人面相映之美,由于她年年轮回绽放,又反而成了人事短暂、生命无常的反衬,令人慨叹。桃花是纯粹的美学的观照对象,桃源是一种不染俗尘的诗意境界,在唐诗中不少诗人流连于桃花源意象中不能自拔。但是跟在陶渊明后边则难免落入俗套。如王维(唐)《桃源行》(节选):“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张旭(唐)《桃花溪》:“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此类桃花诗大多不能跳出桃花源境界的窠臼。而那些把桃花意像与寻常人家及世俗生活相勾连的作品反而还具备清新质朴率性的美。如常建(唐)《三日寻李九庄》:“雨歇阳林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张志和(唐)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 (guì桂鱼) 鱼肥。青箬笠(ruò lì ),绿蓑 (suō)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李白的《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也属此类。“桃花、春水、人家”,构成了中国农业社会最美丽动人的田园生活的诗意。

到宋代诗人那里,桃花的意象才开始摆脱桃花源的桎梏。如辛弃疾《生查子·独游雨岩》:“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抒写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寂寞孤独情愫(sù)。王安石 的“山桃野杏两三栽,嫩蕊商量细细开。最是一年春好处,明朝有意抱琴来。”标志着古典诗词对桃花源境界的痴迷向往,被文人雅士返回内心世界观照自我的禅心所代替。至王守仁(阳明)先生之心学,鼓吹“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如果要考究这里的“岩中花树”是什么花,我相信是桃花、桃花、桃花!在中国文化中,唯有桃花才配得上此时此地此种哲学审美观照。我认为这是桃花美学意象的极致和巅峰,尽管它从未曾出现桃花二字,我用的是心证。


桃花也是社会大众生活的审美意象,也就是作为一个文化符号而存在,这时它的美学意蕴就混合了宗教观念、文学趣味、民俗文化的元素。我们也可以简单梳理总结如下:从《桃夭》开始,“面若桃花”几乎成了古典文学中描写女性容貌的俗套,而古典文学中描写桃花美景的诗句数不胜数。桃花常常用来形容女性妖夭艳丽的魅力,再引申之,“桃色”则又成为情色之代名词。这么说吧,中国人心之所仪的“女性之美、情感之美、自然之美、生活之美”,或者说“世俗的美和世外之美”,均形成了一种浓厚的“桃花情结”。“桃红柳绿”时候,正是春风吹拂,万物复苏之季节。桃花的灿烂艳丽,既代表美和情感,又代表生命和希望。桃花运,不仅仅指在所谓情感爱情上的运数,更是泛指一种美好吉祥的运程。所以桃花和桃子均是吉祥之物。广东人过年有插桃花的习惯,原因是因为“红桃”和“鸿图”谐音。桃花的开放灿烂热烈,代表的是兴旺繁华蓬勃发达。

总之,中国的桃文化中,宗教情感、审美趣味、伦理精神、文化习俗等元素渗透融和,形成了一种悠久鲜明的文化精神和符号。如果说,岁寒三友“松竹梅”和菊花、兰花代表的是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品格和人格理想,属于雅文化;那么桃花和牡丹则代表了普通中国人对美丽、吉祥、平安、兴旺、发达、富贵和幸福的赞美、祈许和追求,属于俗文化。这就不难理解,同样绚烂艳丽而花期短暂的樱花,虽然也有古代诗人吟诵,却因为没有能够寄托中国人任何一种精神和价值,不仅没有形成种植上的追求,更没有形成樱花的文化。从文化的角度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堪称不朽的诗篇。


《桃夭》白话转述

茂盛桃树,绚烂芳华。女孩出嫁,有利夫家。

茂盛桃树,累累果实。少女出阁,有利家室。

郁郁桃林,枝叶繁盛,女子出嫁,兴旺家庭。

词语解释

⑴夭夭——是形容桃树绚丽茂盛的整体的生长状态。

⑵灼灼——zhuó zhuó音,形容桃花的明亮艳丽。

⑶华——古之花字也。

⑷之子——这个女子。

⑸于归——女子出嫁。

⑹宜——适宜,有利。

⑺蕡——fén音形容果实圆满硕大的样子。

⑻蓁蓁——音zhēn zhēn,草木茂盛貌。




语言文化传承关键词:于归、桃之夭夭

“于归”,归繁体写作歸,左右结构,右边省略了女人形符,以手持扫帚的形符代表拿扫帚干家务事的女子(婦)。左边结构上边是声符,下边含有止形,意指女子嫁入夫家,止于夫家,意思夫家是其归宿。所以,归的本义就是女子出嫁,找到其一生的依归。

“桃之夭夭”,这一诗句,给中国语言文化贡献了一个人人皆知的成语,“逃之夭夭”,这个成语的形成,用到了修辞格中的谐音双关。也许有不少人没有读过《桃夭》这首诗,但是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逃之夭夭”这个成语。《诗经》是汉语言文学的源泉,是我们文化的根,它的营养早已灌注到中国人的血液中。

(原载朗废“明见”微信公众号:yctan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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