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的眼看见——

碉楼的眼睛看见

——开平自力村怀古

他们并不想，将纪念碑树立，

也不是，要把坚硬的石块堆砌

去抗拒南中国潮湿的光阴，

对记忆的磨损和侵蚀。

只因为这里是他们的故里，

只因为这里是祖先的土地。

古老民族的子民远涉重洋，

去那昔日的外夷，

运回稀罕的“红毛泥”；

瓷器之国的后人，

如今远赴西洋之邦，

带回铺地花砖和镶窗的玻璃。

苦难的民族从塞外长城，

从黄河再到长江

一路节节败退。

南海之滨伶仃洋的波涛，

绝唱出崖山终战的悲戚！

一饭赴难的忠臣赤子，

汗青铭记丹心不死。

上川岛是那怒海中的小船，

方济各短暂的生命无法跨越④

海平面的十八公里；

他死亡的足音却叩响了

大明帝国腐朽的重门！

利玛窦从觊觎之地出发了，

韬光养晦的仙花寺⑤，

隐藏的目光鹰隼般锐利，

从肇州、韶州到明州一路审视，

穿透了老大帝国的虚弱身体。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

溃败的民族四面楚歌，

退守到了领表之地。⑥

五邑人家的门庭，

衰败、饥饿的荒草，

即将掩埋祖居的屋檐瓦脊。

无处可逃的乡民亡命天涯，

在太平洋的海风中流落飘零。

怒海漂摇，污秽挤迫的舱底，

猪仔们也要幻想着衣锦还乡的日子。

一路逃亡的民族，

如遭宿命与恶魔追讨杀伐；

仍执着地念诵天下为公礼运大同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忽如其来的枪声、呐喊、呼救和尖叫

击破了乡间的清梦，

她等待金山先生和南洋君子。

芭蕉树下榕荫巷里，

忽如铜锣紧敲，

锦被下的“大姐”瑟缩颤栗，⑦

心房怔忡午夜惊魂，

只能“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黑洞洞的枪眼深不可测冷冷地注视！

数十载光阴飞驰，

凤凰树花开如霞飞花落如红泥，

如今的铁门不再设防，

南方的水田多少年荣枯交替。

他们不是，要树立纪念碑；

不是，要堆砌钢筋水泥，

所有的思念都无法对抗光阴的磨蚀。

所有的沉默碉楼睁开深邃的眸子，

如今让我们看见了，

一路蜿蜒伸展的历史！

写于2017年8月

注解

红毛泥——旧时广东人将水泥称作“红毛泥”，红毛指头发有颜色的外国人，红毛泥则是指西方人的水泥。

崖山终战——崖山在广东新会，崖山终战，指宋元崖门海战 ，1279年（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宋朝军队与蒙古军队在崖山进行的大规模海上决战，宋军全军覆灭。宋臣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之所以称“终战”，既因其是南宋亡国之战，亦因有“崖山之后无中国”之喟叹。

一饭赴难——当年文天祥退守亡命至海丰五岭坡，欲喘息休养，饭餐之间，元兵循炊烟而至。文天祥欲自尽未得，从容被捕，被押解至京城后仍誓死不降，乃赴难，终实践其“留取丹心照汗青”之誓言。明正德年间，为表彰赞颂文天祥之浩然正气，在今海丰县城北郊的五坡岭上建“方饭亭”，纪念文天祥坚持抗元誓死不降的气节和精神，后人誉为“一饭千秋”。

④方济各——指方济各.沙勿略（St. Francois Xavier）是最早来东方传教的耶稣会士，耶稣会创始人之一。方济各1551年到达中国广东台山上川岛——一个葡萄牙人走私货物离岸据点——觊觎进入中国大陆传教的机会。因明朝严格的边境海防而未得入境。1552年因疟疾而死于上川岛，年仅46岁。

⑤仙花寺——是著名葡萄牙传教士利玛窦进入中国首站肇州（今肇庆）所建立的教堂。1583年9月10日，利玛窦与罗明坚进入中国，求得肇州知府王泮同意之下，在当时的崇禧塔旁修建了一座小房子，附带教堂功能。1584年8月，利玛窦在肇庆建立了“仙花寺”。

⑥领表之地——领表，岭外，五岭之外，即今之所谓岭南也。

⑦大姐——开平碉楼多为旅居海外第一第二代华侨所建，其主人常在家乡娶有正房妻子，留守广东家乡。在海外往往又纳妾。妻妾之间常以姊妹相称，正妻即为“大姐”。